本地华文书籍市场萎靡不振一直是一个老话题。根据业者披露,2006年本地华文书籍仅占大马各语文总出版量的5.84%。
在这当中,最大类的是课辅书与儿童书,从销售的角度看,儿童书又居首,比率达67.9%。因此,不难理解何以近几年本地华文出版业瞄准少年与儿童读书市场,出版不少的少儿读物。
在有限的华文读书市场,出现了少儿读物的专门出版社,办得有声有色,甚至有增加的趋势。根据保守的统计,被标签为“少年长篇小说”的印刷动辄几刷,多者达十几刷。
上述现象说明这盘生意不仅有利可图——出版社与经销商皆来分一杯羹,轻读物也成为马华出版界的新现象。
所谓轻读物,指适合每天阅读,以填补零碎时间的书籍,它可随身携带,随时随地翻出来阅读,譬如在候车、巴士上、地铁、厕所、午间小憩或睡前阅读,也可以随停随续,并不存在阅读中断的问题。
轻读物的出版形式多样,有旅游笔记、图文结合集、绘本、漫画等,轻小说亦可归入此列。轻阅读适合现代人的生活方式与生活节奏。
本地的轻读物市场造就了几位畅销作者,大多是80后与90后的偶像作者。在明星效应的推波助澜下,这些轻读物駸骎然已成为时下读者的新宠,特别是甚受少年儿童青睐的轻小说。
如稍有留意,不难看到轻读物畅销的背后往往与包装与营销手法有很大的关系。前者包括打造作者形象、书籍封面的设计,后者如促销员走书店和学校铺书(值得注意的是,促销员首次出现在少儿轻读物市场,他们原本是售卖或推销中小学课辅书、作业簿与文具),还有出版社配合讲座和书展等活动进行打书、推书。
易言之,从出版、营销到阅读,轻读物逐渐取代传统方式成为阅读的选择。在作者、读者与出版社之间,出版社扮演着非常重要的推手,作者与读者反而成为被动的接受者。
成功的出版社不仅让小读者选择看什么书,也教导/灌输他们应该喜欢什么类型的书籍,由此来塑造他们的阅读喜好与品味。
在市场运作机制下,此原无大碍,但出版社间接或直接取代了家长为孩子选书的责任,在重商主义与草根色彩仍然浓厚的本邦华人社会,上述现象犹值得关注。
犹有进者,以畅销/盈利为大前提的出版运作下,有听闻作者被要求或被暗示应该写什么,不应该写什么或放弃/删除什么,不难想象,限于工作合约,作者只能是那个吃黄连的哑者。
简言之,传统的少儿文学阅读已不适用于概括现有的少儿读书现象,小读者的价值观、道德观乃至生活方式也彻底被颠覆。
少儿轻读物的出现与家庭结构的改变不无关系。当前的家庭结构已由双薪小家庭取代,城市家庭尤其如此。一般父母都愿意在孩子身上花钱,以之换取疏于照顾的心灵补偿。因此,轻读物应运而生,也填补了现代父母扮演的角色。这类作品,不仅少年儿童爱读,读者群中也不乏离校青年。
我们该如何看待与理解这股阅读趋势?在轻读物盛行的时代,文学在小读者心中究竟还有多少位置?
这些轻读物陪伴学子们渡过他们的童年与少年时光,影响层面之深广,难以想象。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它让马华学子更远离文学经典,这也是笔者近几年面对大学中文系学生出奇贫乏的文学认知而困扰多时的感受(有者刻意曲解文学,作为逃避选修文学课的堂皇理由)。在大环境缺乏文学教育以及在当下应试教育的掣肘下,加速形成了马华少年儿童的阅读取向。
目前一些有心人开始推动儿童文学,儿童文学协会也成立起来了。他们都是教育工作者,倾向于从整体教育理念出发,更关心作品或文本的内涵与其功能。在文学与教育之间,后者才是主菜,美育流于点缀。
从他们对学生读物的出版与学生的阅读偏向的沉默或无反应,以上说法大致可以成立。中小学华文课程纲要的美学教育目标与方法也没有太切中要领,还有什么可言呢?
刨根究底,轻写作(有人称之为“轻文学”)的出现与社会结构的改变不无关系。从前的家庭结构以传统价值如孝顺、敬老、尊师重道、勤勉等为核心,任何故事往往围绕在这个核心价值而展开,它基本上没有脱离人群与社会,传统的少儿文学也围绕着此核心。
反观轻小说,往往以情节取胜,发挥到极致,便走入奇幻或奇情的境界。这立即让我们联想到J.K罗琳的系列畅销小说《哈利波特》,有大陆网民给它极高评价,认为“罗琳表达了大量英国神话、史诗和民间故事。整套书把神话原型批评和社会文化批评巧妙结合在一起,不管从儿童成长理论方面,还是历史视角方面,或者是社会伦理方面,都有很高的文学价值和文学水平。”
事实说明,《哈利波特》毕竟有英国深厚的历史文化作铺垫,若以此标准来要求马华轻小说,你的期望可能会落空。马华轻小说更多的是催熟的少年儿童情感的浪漫化写作,以及缺乏社会与文化基础的空想。
更要命的是,其语言俗滥,潜词立句不经推敲,倘这是吸引本地学子追捧与阅读的最主要原因,则难怪有部分独中开始禁止学生阅读该读物,特别是初中生。马华少儿轻小说无论在文笔、为文立意、文化背景、思想内涵上跟传统少儿文学不同,其文学性受质疑亦出于此。
庄华兴,博特拉大学外文系中文组讲师。习惯于风云卷荡,见不惯优雅的沉默。
作者:庄华兴
来源:《当今大马》
发表: 2018年7月13日